南平血案发生后,当地一所学校老师让学生以“选择给郑民生或受难者家长或受害小伙伴写一封信”的方式谈对血案的看法,有学生在给凶手郑民生的信中写道:“我看着那些无辜的小伙伴受到伤害,就想把你碎尸万段,你要真忍不住仇恨,你就去杀那些贪官。” 对这封学生的信,论者的最初反应,居然是将这种话语抬升至政治正确的高度。这种论调在愚人节出现,尤其具有某种错位之感——如曹林先生在4月1日《新京报》发表的评论文章,即题为“应拒绝‘何不去杀贪官’的仇恨”,将学生“你要真忍不住仇恨,你就去杀那些贪官”的言辞,解读为“成人世界生产出的意识形态传染给了孩子”,“暴力和血腥被一些人诗意化、浪漫化和道德化。这是一种可怕的取向。” 我倒觉得,站在政治正确的不败角度,来解读孩子在甫经灾难后的心理反应,是一种相当无趣的取向。 我当然不是想挑战常识与政治正确。拒绝暴力,拒绝仇恨,是任何一个现代文明社会当然的价值取向。问题在于,从“你要真忍不住仇恨,你就去杀那些贪官”这句话,能否得出当地学生主动宣扬或“被教育”、“被煽动”、“被灌输”仇恨与暴力的结论? 这次南平“写一封信”的做法,并不是用来使学生具备正确的价值观——比如关于仇恨、暴力或者贪腐,只是提供一个宣泄的途径,同时从学生书信的言辞,大致评估学生心理受伤害的程度。理论上讲,心理受到伤害的学生无论以怎样的文字或画面形式(哪怕这种形式)表达,都是可以的,甚至很必要。如果为了某种政治正确而形成压抑,“写一封信”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。 “你要真忍不住仇恨,”关键在“要”。“你要真”之后所接的话,既不表示言者认为是必然的,也不表示认可其合理性。这种句式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:“你要真忍不住打人,也别打老婆,到外面去打坏蛋好了”,或“你要真想死,也不必自杀,做个战士好了”。显然,这既不表示打人有理,也不表示死亡的必然(当然从长期看都是一样的)。那么,谁能说这是在鼓吹暴力呢?“你要真忍不住仇恨”是在凶手郑民生已然没忍住仇恨后的设问,所谓“杀那些贪官”,其实只能看作虚指,并不见得学生内心就觉得所有贪官都可杀、该杀,或人人得而诛之。想想我们平时酒酣耳热后的牢骚,怕是类似的话也不少罢? 就算学生内心确实有对贪官的过分恶感,也不能说他们就是被蒙蔽的。贪污腐败关系到党、国的生死存亡,这话是见诸中央决议的,贪腐之恶,可谓至极。学生,或者其他什么人,自然不能随意给具体的贪官判刑,决定他们的生死,但依我国《刑法》,贪腐到一定数额,是可以、应该判处死刑的。既然我们在这里不是探讨死刑的存废问题,就不能说“贪官该死”是一个完全的伪命题。不少贪官的贪腐数额动辄数亿,但还是有一些,“世人皆欲杀,斯人独能活”。此处固然不便探讨,但假使写信的学生这样写:“你要真忍不住仇恨,你就去杀那些该死而未死的贪官”,能说他完全写错了么? 更要看到一点:即便对“你要真忍不住仇恨,你就去杀那些贪官”可以从政治正确的角度进行解读和判定,是“成人世界生产出的意识形态”,这个“成人世界”也未必就是他们的父母,而要看到更强大的文化基因和生存土壤。“杀土豪、分田地”、“小姐少奶奶的牙床上滚几滚”不是一直没说有什么错么?“血债要用血来偿”,十来岁的潘冬子杀人放火,在今天不仍是红色经典么? 换句话说,“要真忍不住”用政治正确的眼光评判,也不必先品评孩子们惊魂未定之言语,先把成人的事情理清眉目,倒是很有必要的。 作者系上海资深媒体人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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